第593章 我和她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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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村子周围的山就光秃秃的。”说起这话的时候，晁叔始终望着那座小小的山峰：“我小时候，村子里的人们都很穷，根本就买不起煤只能烧柴，山上的树差不多快要被人们砍光了。”
“我家里兄弟们多，也很穷。”晁叔的语气是那么的平静，就好像是电视剧中的画外音一样，充满了一种旁观者的语气：“村子里的男孩子们一到了十四五岁，就去外面打工赚钱。整个村子读完初中的只有我一个人，后来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
“因为家里太穷了，根本就拿不出每个学期四元钱的学费，还有伙食费和生活费什么的，虽然我真的很想读书，但家里实在供不起……”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只读了一个学期，就不得不辍学回家，准备和二伯他们到山西的矿上去挖煤，那是当时村子里很多人的选择……”
说着说着，晁叔的语气就变得凝重起来：“在一个傍晚，小翠儿偷偷摸摸的塞给我十二块钱……十二块呀，整整十二块钱……”
晁叔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十二”这个数字，就好像是在强调着什么似的：“你们知道，在那个年代，这十二块钱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这十二块钱，是小翠儿给人家做保姆赚来的，也不知她攒了多久……”晁叔依旧望着那座并不怎么高大的小山峰，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小翠对我说，一定要读书，一定要有出息……”
“有了小翠儿给我的这十二块钱，我终于可以继续读书了……后来，小翠经常到学校里看我，每个月都给我带十年苞谷面和六斤小米……那个时候学校里是没有饭票的，必须上缴粮食……”
晁叔的故事……这不是什么故事，而是晁叔本人的人生经历。在柔柔看来，就是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开头，但她却知道晁叔和小翠最终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格外的揪心：“后来呢？”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一个很不错的大学。”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晁叔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表情：“我是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真的蛮骄傲的。就在离开村庄去往大学报到的前一天傍晚……”
晁叔依旧遥望着那座低矮的山峰：“就在那里，就在那棵大树下面，小翠儿和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她问我报的什么专业……我说是化学分析……”
“小翠儿没读过几天书，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化学分析……于是我就告诉她，化学分析是专门为化工厂上班才学的……”
“当时小翠儿比我自己都高兴，她说我是村子里最有出息的人，将来一定能回来开个很大很大的工厂，可以让乡亲们都到我的厂子里去上班当工人，到时候她就再也不用背井离乡一定给我来打工……”
“当时我就发誓，只要大学毕业，就一定回来开个化工厂，到时候让小翠来上班……”
虽然晁叔从来就没有提起过任何与“爱情”有关的话题，但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这就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但晁叔和小翠之间的关系，却又不是单纯的爱情，而是一种超越了爱情，同时还掺杂了人生、理想等等宏大话题的东西，比简单的海誓山盟更加纯粹也更能激动人心。
但这样的故事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这个故事的结果大家早就已经知道了……正是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知道这是一个以细节开头以悲剧收尾的故事，才更揪心。
“上了大学之后，我看到了大城市的繁华，真的和乡村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后来我又开始读研究生……”晁叔的目光终于不再望向窗外，而是缓缓的收了回来，把目光全都投到了超男的身上：“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你妈……然后我们就开始谈恋爱……”
“从一开始，你妈就知道小翠儿这个人，并且在过年的时候跟着我回来过一次。”晁叔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过了好半天才重新睁开眼睛：“那天，你妈给了小翠三万块钱，说是让她贴补家用……”
所谓的贴补家用，不过是一个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告诉小翠儿，让她别再惦记晁叔了——虽然晁叔没有明说，但这一层意思大家都已经明白了。
超男的老妈就是个典型的富家女，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人脉关系，绝不是小翠这个乡野少女可比。后来，晁叔就入赘到了遥远的粤省……
“我和你妈结婚之后回来补办酒席的时候，小翠儿还送了我一条手工织的红色毯子，还说祝我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啥的……”
如果说这仅仅只是一个爱情悲剧的话，到这里也就可以算是有了结尾：无非就是有了更远大前程的晁叔背叛了当年的小翠儿，选择了超男的老妈，毕竟她的家世更好嘛……
“后来呢？”心地善良的柔柔已经开始小翠儿担心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一直在粤省那边帮着超男她妈打理家里的生意……虽然我再也没有见过小翠儿，却听你二伯他们说起过小翠的经历……”晁叔望向超男的眼神有些呆滞，“听你二伯说，小翠嫁给了晋省的一个煤矿工人，日子还算过得去，我也就放心了……”
原本暗暗相恋的一对男女，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各自分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但晁叔的故事……或者是说他的人生经历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更不可能以这种波澜不惊的方式结束。
“就是因为给你改换姓名的那一次，我和你妈吵的非常凶。一气之下我就回来了……”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晁叔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平静：“回来之后，我又见到了小翠儿。当时我还挺奇怪的，问她不是嫁到了晋省去了嘛，怎么又回到了这个小山村？”
“原来她的男人得了肺结核，早已经死去了很多年……当时那还是绝症呢……”
“回到老家之后，小翠儿孑然一身，虽然那天我们谈了很多，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什么……”
“后来，小翠儿家里修房子，她被掉落下来的石梁砸到了，临死之际塞给我一个红色的小布包，那里头装着三万块钱……”
听到“三万块钱”这个关键词，刘晓杰顿时心头剧震，顿时就明白了点什么。
心思单纯的柔柔立刻追问：“那三万块钱……是不是……是不是……”
“对，”晁叔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凝重：“那就是超男她妈给的那三万块，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小翠儿都没有动过，连一分都没有动过，又原封不动的给了我……”
“小翠儿没什么亲人，她的后事还是我帮着料理的。”晁叔的目光仍然望着那棵树：“我把她葬在那棵大树下，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看到她……”
“然后我就倾尽囊中所有，办起了这个洗洁精厂……”
虽然晁叔的每一句都朴素到了极致，没有任何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浪漫，但恰恰是这种朴实无华的话语把原本就朴实无华的故事讲述的张力十足。
虽然晁叔没有明说，但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这么多年来，晁叔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经营着这个简陋的惨不忍睹的洗洁精厂，并不全都是为了赚钱，更多还是为了兑现当年对小翠许下的诺言：办一个大大的工厂，让乡亲们来上班，而不是背井离乡的去打工！
虽然超男早就知道这个故事，但当晁叔再次说起之时，她还是忍不住的一声长叹：“若不是小翠儿……小翠儿姑姑，我爸就读不了书，也就认识不了我妈，自然也就没有我这个人。可是……哎……”
“无论多么艰难，我都不会改行，不管有多么困顿，我都要把厂子经营下去……”说着说着，晁叔的眼睛里就浮现出了一抹隐隐的水光：“因为这个厂子不是我一个人的……”
这个朴素到了极致但又浪漫到了极致的故事，早已把内心柔软的柔柔感动的一塌糊涂，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泪流满面，她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谈起，到了最后也只能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晁叔用袖子抹了抹已经泛红的眼睛：“柔柔啊，你的脚怎么样了？”
“好多了，好多了，早就已经不疼了，只是肿的厉害。”
“那就好好的养几天，这几天可不要满世界的乱跑哦。”
又嘱咐了几句之后，晁叔等人就各自去忙了。
不知不觉之间，太阳就已经升起来了。
初升的朝阳照了进来，为房间里的一切全都蒙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温暖色调，柔柔却还是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故事中回过神儿来，她依旧呆呆的望着窗外，望着远处那座并不怎么高大的山峰，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用喃喃自语的语气说道：“杰哥哥，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是不是会像晁叔思念小翠儿一样思念我呢？”
柔柔的语气虽然轻微，但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刘晓杰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惧：“你在胡说些什么？不许说这样的话。”
“我觉得我和小翠儿很像……”